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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*
  “师兄……”她喃喃道。
  沉震先收剑,看来是龙金顶的人回来了。
  没等众人反应,抚琴人掀琴而落,脚不沾地,雨不落身,一步步往人群中走。
  外门弟子在听到琴声后还在议论,随着余折慈的出现立刻噤若寒蝉。
  曾澄受五长老一掌,震碎护体摔坐在地,看到雾中赪紫点点,心里不由紧张起来。
  赪紫……是龙金顶的那帮人。
  自山顶下来的内门弟子皆以银龙含珠冠束发,身着同样的交领窄袖袍,只看脸不管男女都是善人相,然而走近才发现他们的长袍沾血,脸上杀气毕露,为首那人洁白无瑕菩萨面,带笑迎人。
  这笑容让曾澄打了个哆嗦。
  他从做外门弟子第一日起就奔着当龙金顶内门弟子的目标去,次次挑战,次次失败,要说不怕这帮人是不可能的。
  弱者对强者天生就有畏惧感。
  余折慈下来先向五长老去。
  她看到余折慈的一瞬间,瞳孔倏然一缩,慌忙低下头,不敢贸然与师兄对视,就在这时才发觉到自己的指甲断裂。
  手上十指连心的疼,她却顾不得这些,而是低头快速检查自己身上弄脏的地方。
  素色直袖大襟满是泥污,彻底湿透沾在李含茂的身上,她慌张无措想要用手拍拍,可她手指沾着血,如何能碰。
  师兄看起来那么干净,她却脏得可笑。
  她竖起一道自我保护的牢笼,把自己圈在里面,将所有人隔绝在外,就连余折慈也不能靠近她。她的脚步连连向后退,直到余折慈挑来气劲将李含茂揽回来,停到合适的位置。
  李含茂抬头,正好他偏头回看,他的口型李含茂看得明白。
  他说:“别走。”
  想逃想躲,恨不得钻到地下的路就这么让余折慈堵死。
  他的唇碰撞说别,一个字就让她在原地生根发芽。
  “长老。”余折慈也不行礼,就这么站着,身后跟着龙金顶上的内门弟子。
  五长老问:“怎么样,魔修的事处理完了?”
  不止余折慈,其他龙金顶弟子见五长老也未行礼,杀意未褪。根本就没有尊重五长老的意思,看起来不表露出轻蔑已经是最大的敬意。
  想必是要替小师妹做主……
  沉震先思忖着。
  五长老的问题,余折慈没回答,他走入人群中环视。所有弟子都无法承受他的气,纷纷跪倒在地。罗缰跪得动作还算轻,有些对李含茂说叁道四的弟子像遭强压按在地上,膝盖磕出的震声不小,显然是没有气做保护用肉身生受了。
  江山易改,秉性难移。
  本来罗缰就知道余折慈会报复回来,算时间他还以为龙金顶的人再有两日才能回来,没想到来得这么快。
  “同门有难,不仅不帮还肆意耻笑她,你们该不该罚?”
  众人赶紧应答说:“该罚。”
  余折慈的点红剑自雾中游来,滑入曾澄衣内,开始曾澄没感觉有什么,没过多久他就像癫痫发作般抽搐乱舞。
  不是曾澄愿意这样,实在是点红剑极柔贴身划开速度过快,剑气渗入伤口马上让肉翻成卷,疼都说不出口,他的痛呼早让余折慈压在喉咙里。
  “他……他怎么了?”李含茂眉头紧皱。
  听到她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,一个人湿淋淋站在一处,原本光滑的脸上不知在哪留得划痕。余折慈不愿再笑,挥手用气烘干她的湿衣。
  “你脸怎么了?”
  没必要关心的人,不值得浪费精力想。余折慈绕开关于曾澄的话题,也是因为了解她不愿从惩罚别人身上获取快感。
  既然想杀曾澄,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让她看到些不好的画面。
  她忙捂住脸上结痂的地方,却不想露出指甲上的伤,看到余折慈死死盯住自己的手,她赶紧解释:“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得!真的师兄,我没有撒谎!很快就会好起来,你……你别为我担心……”师兄整日够忙得,如果这点小事也值得他分神,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。
  “已经结痂了,我根本就没什么感觉。”她把手指藏在身后,藏到她认为余折慈看不到的地方。
  余折慈看着她在暴雨惊扰下惨白的脸,看着众人跪地聚成一张弓,把她当做离弦之箭划割在外。此时这个场景,这个位置,从李含茂的身上,余折慈看到刚入宗的自己和她重合为一人。
  外门弟子跪着,不敢听他们的对话,又不敢贸然用气堵耳。
  李含茂看看师兄,慢慢示意她要去捡落在后面的剑,没等她去,有人已经把桃木剑递来。
 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桃木剑捡了起来。这是余折慈为李含茂寻来的剑,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。
  “谢谢……岳之师兄。”
  浓眉窄面,穿着龙金顶标志的赪紫长袍,正是岳之。他后面还站着其他人,她看过去,是夏今师姐和背着巨剑的开悟师兄。
  李含茂和林开悟对上视线后,被人不高兴的瞪了一眼。
  外门弟子不喜欢她,龙金顶上的内门弟子同样不喜欢她。这些李含茂都能感觉得到,只不过他们碍于师兄的面子,大部分人不敢像开悟师兄这样光明正大的排斥自己。
  她刚醒来时,身边除了师兄之外,还有岳之师兄和大长老。
  伏虚宗有八位长老。
  大长老管药房,为宗门上下疗伤,什么自己治不好的伤都能到药房找大长老;二长老是上玄门的逢嵩长老,主要负责为宗内弟子选本命剑,他常年在外寻剑,根本找不到人影;接着两位长老管理宗内主要事务;五长老为外门弟子授课;六长老是九鞍峰上云读君;余下两位长老处理宗内琐事。
  龙金顶的内门弟子很多,不过基本没什么人和她讲话,岳之师兄偶尔会说一两句,夏今师姐只笑不说话,说得最多的人反而是开悟师兄,一张嘴就是刺人的话。
  李含茂又不傻,自然看得懂他们拒绝自己接近。她垂眸藏住孤单,握紧桃木剑。
  “抬头让我看看。”
  师兄的手快碰到她的脸颊,她躲开捂脸道:“不……不用了。”
  余折慈没说话,只是凑近检查,而她往后靠想要躲开,手挡脸时误拍到他的手。
  她惊慌失措,下意识抬头观察余折慈的表情。
  他看李含茂,见她马上侧头避开自己的视线,忍不住叹气。
  李含茂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对,所以想一个人静一静。就在她以为余折慈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,她空荡荡的识海内传来余折慈的声音。
  他说:“求你,让我看看你的脸。”说完没等李含茂回应,就捧着她的脸细细查看。
  结痂处在他抚摸下愈合,她看到雨中余折慈专注的神情。手指微微一蜷,指尖细密地痛感逐渐消失,李含茂翻过来看到手上伤基本消失,她鼻子一酸,压下去的委屈翻涌上来,泪根本止不住。
  他靠近一步,她就后退一步。
  她不想让师兄看到这样的自己。
  看着她滚落的泪,余折慈心里漏了一拍。
  没再强逼她,但也没有收回手,以气治好她全身各处看不到、看得到的伤口。
  李含茂哭得这样伤心,一声喊叫和抱怨都没有,可偏所有人都听出些什么,自知理亏的人都低下了头。
  深受点红剑折磨的曾澄身体僵住,跪在原地不再挣扎。
  从她醒来到今日,在外门中没有一人与她讲话,刻意的无视加上力竭后的累,让李含茂终于爆发。
  只不过她的爆发也只是哭一哭,哭够了困意袭来,想要出声让师兄不要罚其他人的话都没说出来,在余折慈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后,闻着熟悉的气味闭上了眼。
  余折慈让她睡去,她从后倒在他的怀里。
  接住她后余折慈就像第一日抱她进来时一般,准备带人回龙金顶。
  什么五长老,什么外门弟子,余折慈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。
  点红剑见血必割人头,正缠在曾澄身上执着于将他旋成朵血花。
  “你想当内门弟子。”
  他没说重话,只是斜睨曾澄一眼,通知道:“我同意了,明日起你就可以来龙金顶。”
  “从矢尺阶走上来,我保你内门弟子席位永不动。”
  矢尺阶连正经的内门弟子都没把握走完。
  林开悟笑得很灿烂,没人拦着他能跳起来。好久没见到师兄亲自处罚谁,林开悟爽疯了,夏今咳嗽两声想制止他,见林开悟还在幸灾乐祸,踩他一脚让他低调一些。
  岳之则是挡在两人面前让他们俩都不要这时候入师兄的眼,他身材结实一下将搞小动作的两人遮个严严实实。他看得出,师兄让小师妹睡着就是准备开始处理关键的这名弟子。
  看到曾澄应下挑战,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人剑合一天赋最好的外门弟子曾澄。
  是他的话专门针对小师妹就不奇怪了。
  也许是一直当不上龙金顶的内门弟子,想要出口气。岳之表示很理解,但他不应该挑这么柔弱的小师妹。现在惹得师兄不高兴,就算师兄饶了曾澄,龙金顶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他。
  余折慈话说得纯粹没把长老们当回事,五长老极为不满,他站出来想证明宗内事务还是要由长老点头,“折慈,内门选拔一事要按规矩……”
  刚才还在曾澄身上厮磨的点红剑划抽而现,从五长老耳边直飞插入石中。剑气震荡,穿裂山石。在场无人出声,只能听到余折慈说:“谁定规矩,我就杀谁。”
  身后龙金顶弟子随时做好上前的准备,气氛逐渐紧张。
  “长老,你给曾澄的那一掌救了他,也救了你自己,好自为之。明日他不来,我就去取他的人头,别说你,就算师父来拦,我一样动手。”
  说完御剑而去,只有龙金顶的人识海通连,余折慈告诉他们。
  “明日你们看着办,事办好再拔点红剑。”
  岳之几人对视一眼,师兄这是要曾澄的命。
  点红剑不好说话,今日破了曾澄的肉身,却没能砍下他的头,不带着他的头去请剑,山石上的点红剑绝对谁都拔不下来。
  要命的压力撤开后,外门弟子们跪累了,纷纷扶着坐下来,深深吐气。
  曾澄眼神发直不知在想什么,他上身已经裂成一朵花,正用气修复身体。
  折慈师兄给曾澄的机会……沉震先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。
  他觉得曾澄此番登上矢尺阶,定是危险重重,能不能留下命都难说。曾澄终归是他的师弟,且是外门中天赋极好的弟子之一,而李含茂不过是个新来的小师妹。他想,倘若真因为今日之事让曾澄丢掉性命,小师妹以后在外门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。
  沉震先希望这件事能和平解决,小师妹受得委屈他们已经还了,就别再找曾澄的麻烦。
  剑人合一后剑会与剑修本人性格越来越像。
  余折慈手中的两把剑,一把神经古怪的点红剑,软似绸,嗜血难评;一把标准的宝剑拂水杨柳,只挡不攻。
  两把剑,拼起来就是完整的人。
  这边沉震先想这些,耳边听到罗缰念叨着:“唉,小师妹哭得那般伤心,定是以为咱们不理她、不和她一起对打是不喜欢她。她真是傻,谁舍得真无视她,还不是大家都觉得她是折慈师兄的人,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接触。”
  天杀的,把小师妹还给他!
  罗缰最想有个妹妹天天问东问西,毛枝潭也是他师妹,奈何长得太英俊,每次看到毛枝潭,罗缰都觉得自己作为男子长得太过失败。
  “罗师兄,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猥琐……都这个时候了,不想着怎么救曾澄,你才想这些?”
  毛枝潭和沉震先想得差不多,论事实确实是曾澄做事不地道,但要论亲疏远近李含茂远不及曾澄,尤其毛枝潭和曾澄几乎是前后时间入伏虚宗,一起修炼了很多年。
  现在明知余折慈的手段,眼看着曾澄去送死?反正她做不到。
  罗缰是这里入宗最早的人,对大家的感情都差不多,目前还是更同情李含茂一些。
  听到毛枝潭这么说话,他愕然:“我猥琐……”
  “诶不是!你敢说小师妹不好看?”
  哭得让人心一抽一抽,暴雨淋湿了她,却让罗缰真正看清李含茂的脸,其他几人也是想到同一个画面。
  说他关注点有问题,这和小师妹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,这个罗师兄真是不着调。不过毛枝潭还是很诚实的说:“确实很好看。”
  “你呢?”罗缰问沉震先,他沉默不语,在罗缰的逼问下点了点头,罗缰得到满意回答又瞄到曾澄,捡了块石头砸他,曾澄转过头似乎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。
  “干什么!”
  “你说,小师妹好不好看?”
  她!想到间接害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,曾澄抓起石头往罗缰脸上扔去。
  哪壶不开提哪壶,谁管她好不好看。
  “哦——”罗缰挑眉接住石头,借这个机会帮李含茂报仇,就多说了几句,“呀哈!你在紧张什么,我们可都说了,你别是觉得她好看又怕丢脸才不敢承认吧?”
  曾澄想起刚才点红剑像游龙将他绕锁,他的气一点都使不出来,身上硬挨上千下都不如听到她哭声的那一下难受。
  他在外门中算年纪小的弟子,入宗时间又晚,突然来了这么个拿铁剑拿不动,只能拿桃木剑的小师妹,本以为她这么娇弱没几日就会放弃,不想她竟然能坚持下来。
  这点基本功在修仙人眼中什么都不算,但对凡人来说很不容易。
  罗缰还执着问那个问题,他看到曾澄抬头看天,暴雨落在众人身上、脸上,帮助修仙人修炼。
  一直过了很久,曾澄才说:“……好看。”
  借雨打坐修炼的罗缰没注意听,但是本以为曾澄讨厌李含茂的沉震先让这话吓了一跳。
  他暗道不好,只是夸赞没关系,但沉震先在曾澄眼中可不止看出普通的欣赏。
  沉震先怀疑曾澄是不是对小师妹有些好感?
  很快他否认这个结论,喜欢一个人应该不是这种表现,可沉震先也不敢肯定,想着还是尽快找个机会先和岳之聊聊,确定一下曾澄有没有危险。
  走矢尺阶……
  折慈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狠,怕只怕不是要打击曾澄的信心而是要他的命。
  众人开始打坐修炼,沉震先悄悄走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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